悬疑的,文艺的,终归都是社会的(2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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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门: 说起重要的东西,我想起你那则短篇《绑架》,没有死人,但是相当地叛逆出格,那是您的文学声誉之起始,它并不是悬疑。
  骏: 对,那个写得偏纯文学一点。
  门: 那里面讲,有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少年,绑架了富商父亲身边漂亮的女秘书米兰和她六个月大的私生子。随着故事进展,我们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他那个自私而且道貌岸然的父亲种下的种子,父亲却把错误推给儿子。然而,米兰却在长期囚禁中爱上了精神病少年,他们在囚室里做爱,少年以此完成对父亲的报复,却没有选择这份特殊的爱情,而是从天台跳楼,撒下五万张百元大钞……在精神病院度过半年后,痊愈的少年发现米兰真的兑现了她的承诺:“就在你囚禁我的房间里,我永远,永远等你回来。我们永远在一起。”无论是少年还是痴心等待他的米兰,他们选择的行为都非常过激,这些选择却使整篇故事产生奇妙的生命爆发力。您怎么写出来的?
  骏: 其实,这个故事最早的灵感来自2000年我做的一个梦,从梦开始,我写出了这篇小说。
  门: 梦的想象力总是很强大的。那段时期,您的创作风格跟后来差别也蛮大,您最早开始写小说是在2000年吧?就在当时最火的文学网站“榕树下”,安妮宝贝等一直红到今天的畅销流行作家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。
  骏: 对,2000年,当时的写作接近于纯文学,有历史背景的,也有现代背景的,没有明显的类型划分。
  门: 《绑架》就是在那个时期诞生的,然后得了个奖。
  骏: 是的,“贝塔斯曼·人民文学新人奖”,还发表在《当代》上。
  门: 那也是权威纯文学杂志呢,当时您多大?
  骏: 二十出头吧。后来,这批中短篇小说,我都收入《爱人的头颅》《圣婴》《迷城》这三本文集。
  门: 所以新一代的蔡骏书迷,大概是要补补课了。他们得明白,悬疑这种类型小说的创作,也离不开日积月累的传统文学跋涉。
  门: 说起声誉之起始,陈果老师,我想起这个来,“无数架飞机从我梦中飞过,没详细数我打下多少架来,但是每一架都是为你而打”。这是《偷窥一百二十天》里的,接着蔡骏又写“这是一句电影台词……”而这部电影就是您的《香港制造》。所以你们俩是注定要一起合作拍电影的。现在我们来聊聊这部电影。其实你们俩都很极端。
  (陈果笑了笑。蔡骏一直保持着微笑。)
  门: 那个叫中秋的黄头发少年,他听着摇滚,吃着月饼,跳着舞蹈,幻想着成为杀手莱昂,独自过完中秋节,在自家门口被捅成重伤。伤好后,他为了她打过飞机的那个少女阿屏,已经因为绝症死了,同时,他每天在保护的、和他一样被父母遗弃的智障朋友阿龙,也被黑帮老大的马仔打死。那时候,香港即将回归,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,但他知道留给他的选择不多,于是他要死得轰轰烈烈,先杀死那些无情无义的黑帮分子,再自尽于少女的墓前,广播却响起毛爷爷那句“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。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,正在兴旺时期,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。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”。《香港制造》真的是时间淘下来的经典,您当时拍片是想做青春片呢,还是想做反映大时代的电影?
  果: 其实这个很简单,因为当时没有那么多野心。拍九七回归,主题比较正确,怎么拍九七呢?香港电影工业本来就很主流,香港人对政治也比较冷淡,不论谁做老大,只要给我生活好就行。尽管不是非常关心,但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那种心态,还是很严重,在大时代的迷惘中,人也在挣扎,这样的气氛里,我就用了一个年轻人的故事去描绘。主题还是非常清楚的。
  门: 您讲的是大时代的故事,但是从人物个体来说,我们现在看这个片,依然能感觉到这段悲剧故事里真实的生命力。接下来的《去年烟花特别多》,虽然是说中年华裔英兵的故事,还是些青春视角的,不仅黑帮老大跟华裔英兵都要在九七回归之时重新做“婴儿”,再度成长,而且电影也旁敲侧击地讲了当时有部分青少年的价值观已坏掉,李灿森演的那个排骨仔,是彻底虚无的青年代表,却受片中少男少女仰慕。又过了快二十年,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变怎样了。
  果: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样的,我真不知道,但是年轻人一定会有点“男人不坏,女人不爱”,男孩子不正派,女孩子反而会喜欢,年轻人喜欢英雄感嘛,比如形象特别牛啊,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可是全世界的年轻人电影一直都这样描写,写这种英雄感。写人物就要这样走,你老老实实在家读书,谁爱你啊?
  门: 刚跟陈果老师提到《偷窥一百二十天》,我发现蔡骏的短篇小说里有些细节,又出现在您的长篇小说中,比如短篇《荒村天堂》最终拓展成长篇《荒村公寓》,再比如《小时代杀人事件》里有原句用进长篇《偷窥一百二十天》,这部长篇中的那只猫与短篇《恋猫记》里的猫也是同一只。
  骏: 这是很多作家都会用到的方法。你很仔细地去看一些名作家的作品,都会发现这些很有意思的小细节,在过去的短篇里包含着以后的、很好的长篇小说的影子。
  门: 这本书开章就是波德莱尔的诗《天鹅》,上次看了您发在微博账号“最漫长的那一夜”上的《审查员萨德侯爵的一夜》,虽然那是个短篇故事,信息量却很大,折射出您偏重路子文艺比如虐恋文学、cult电影方向的积累,波德莱尔也是那一路的,我也很喜欢他,这首诗应该是诗集《恶之花》里的。怎么会用这首?
  骏: 这天鹅不是纯洁的,它带着邪恶感,跟我写的反面女主角很相似。
  门: 对,她杀了人。而且这本书还献给音乐家柴可夫斯基,为什么?
  骏: 这本书写到一半的时候,我突然想到《天鹅湖》这个概念。这部芭蕾舞剧里,黑天鹅和白天鹅一个好一个坏,这就代表女人的两面性,可能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黑天鹅一个白天鹅,我用了这个寓意。我写完之后修改过程中就一直循环听《天鹅湖》。也听了柴可夫斯基很多其他的音乐,感觉这部作品确实应该献给他,他给了我很多想法和灵感。
  门: 跟您最初的《绑架》类似,《偷窥一百二十天》同样引发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爱情。怎么会有这么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?
  骏: 这种心理人人都会有吧。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国度,这个民族,往往别人对你施加点暴力,你不会仇恨他,反而会心存感激,这样的事情太多了……
  门: 刚才跟蔡骏老师聊到文学创作,其实导演也是作者,陈果老师您拍的电影似乎都会表达很多东西,您感觉《香港制造》《去年烟花特别多》《细路祥》这套三部曲,连同2000年可作续集的《榴莲飘飘》,它们合起来是不是讲完了您对香港回归的所有想法?
  果: 这四部电影基本表达清楚了那三年里所发生的事情,本土的东西也说了,香港跟中国的关系也讲了。当然继续说也行,比如讲讲国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或八十年代初,整个社会刚开放的时候,那帮去内地做生意的香港人也行,还有些写法。但纯粹写小市民的话,这四部电影还是完美概括了当年我所见到的、看到的或者想到的。
  门: 对,我发现你们两个人的作品,都非常关心时代啊,社会啊,但是又不会像贾樟柯那样直接用社会新闻题材做东西。
  果: 贾樟柯的东西我看得也不多。《去年烟花特别多》和《细路祥》确实是有真实故事支撑的,但我又不想用太真实的东西去拍,这里一定有一些艺术处理。
  骏: 直接引用的话,到底是不是小说呢?而且人的想象力会被束缚,毕竟,真实的社会新闻远远超出任何作家的想象力,去直接运用它是有些投机取巧的,作家应该更多地挑战自我。虽然我们确实比不过真实的生活,但作家的创作有自己的特点,文学虚构有其特有的魅力,能探讨更多的可能性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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