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一)雪沫乳花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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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哪怕是想要抗诉这套话语的人,却也只能借用这套话语来抗诉。
  此刻心中,那份酷似爱情又迷幻得凌驾于其上的感情,她想到用来保鲜的方法,是不去真正实现它,把爱情的部分切割下来,塞进世俗的模具,其余就弃之不顾。
  她想要的是全部——
  用来画画,不是成就爱情,而是成就她自己。
  这次的创作水到渠成。
  夜里脱掉衣服,关掉灯,坐在失眠的虚无里,听漫无边际的雨声消融存在,她又一笔一画扶镜摸索生疏的胴体,找回那个已经死去的“她”,诚实绘出苍白又贫瘠的肌理,轻烟样斩不断、扑不住的愁绪。
  心脏处的伤疤又回退成敞开的裂口,里面露出半透明的蛇蜕,重迭沓簇,捧在掌中,隐约似山茶花凋零的形状。
  来周的小钟十八岁了。这意味着什么?她从此错过了拯救世界的黄金年龄,以后只是平凡、易碎、一堆缺点改不掉的成年人小钟。变化的感觉像一粒乳牙掉下来轻微,落在舌头上仿佛只是一粒从未属于她的小石头。那些溜走的时间也是一样。
  它算是尸体吗?高僧死后留下的舍利子,是否也是这样的东西?小钟也有自己的舍利子了。拿去问妈妈。妈妈被逗笑了,确定地告诉她,小钟从未死去。
  但也无可置疑,幼年全麻手术的经历,尤其是那些冰冷得像是失去身体的时刻,的确让她体内生长出很多关于死亡的感觉。
  再往近死的深处是什么?
  雪霁的夜晚,轻透月光,一段微凉的鳞片,顺着摸光溜溜的,逆着摸却会被刺割伤,流血。是被关在铁笼子里,赤身裸体,被折磨得奄奄一息,作为战争的掠夺品献给她。
  战争?这是哪里?
  一心只惦记画画,近来为找寻灵感,她看过各种奇怪的东西,此刻全以荒诞的秩序重现在清醒梦中。
  刺鼻的气味,分不清是经年的铁锈,还是未老的血腥。他闭着眼假寐,眼底的银白鳞片亮闪闪的,像泪光。雪中行旅,一路积蓄的落雪灰尘似的盖满尾巴。
  拂去积雪,他痛得颤抖,不得不睁开眼,充满敌意盯住她。而她看见雪的底下,桃花般染着鲜血的浅红色。鳞片的完好处依旧泛着清浅光晕,依旧漂亮。
  梦中的他是一尾人鱼,因为长期缺水变得干枯。她得到他以后耐心地泡了很久,像在药酒里泡一根人参,一直泡到第二年春来。他是很好的玩伴,只可惜,从不开口说话。
  她以为他哑了。嘴巴被调教成取悦的器官,说话自然就不再重要。
  某天她外出,回来却听人说,他对着海螺唱了半支妖媚的歌,余音在幽邃的小房子里停绕,半日才散。
  她去寻他,他又装聋作哑。她想尽办法让他开口,威逼利诱,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。他又变成被榨干的枯萎状,不设防地摊露出隐秘的弱点,甚至带有勾引的意味,手捧着她,嘴巴半含着她,失神又含混地蛊惑她逃走。
  ——毁掉这里,离开这里。
  然后呢?被愚蠢的世人抓起来,就像你一样?她讽刺他。
  他又不再说话,埋身用舌头讨好她。仰视的眼睛露出大半眼白,浅色瞳仁像半落进酒里的月亮。以前她喜欢他像这样卑微又服从地望向自己,这一瞬间,认清其中的虚伪与轻蔑,反而深深地憎恶了。
  她继续用金线和珍珠绣一幅祝寿屏风,绣满人间七情六欲各九十九景,个个都不许重复。很多年,自有记忆起她就一直在绣。
  这里的人告诉她,这是她的宿命,她生来就是要献给神明,献给艺术。
  也就是说,屏风好比她的修行,绣成的那一刻,她会飞升入仙界,在那里,永久地继续做同样的事。仙界全是这样一根筋的“仙”。
  或许是没有足够的悟性,她还贪恋人间的欢愉。明明不认可他的话,她仍不免情不自禁地放下针线,执起剪刀,将心血之作戳得遍是疮痍,像决心要毁掉自己。
  屏风上的珍珠掉坠如山崩,落地变成半透明的葡萄果肉。酸的。她的味道,她的哀伤。她又被他死死咬住。
  每当她陷入痛苦,他都会这样做。肉体被极致的官能占据,精神便无暇思虑太多。
  就算吃掉无穷无尽的葡萄,连肚子也为无数的哀伤难受不已,她还是觉得很饿,只好开始吃他,像他曾做过的——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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